更新时间:2010-03-28
“安西四镇虽然沦陷,百年来异族相战,尚有不少汉室镇将军兵苦苦坚持,但西域广袤万里,每处军兵百姓少者数百,大者数千,所谓名正言顺,若是大人领了安西节度使名号,我军进取西域之时,收服这些四镇余脉大大有利。”张仲曜见陈德仍在思考,怕他舍不下朔方节度使的威名,又补充道。
于伏仁轨、史恭达等先祖出自西域的将领初时得知朝廷赐封朔方节度使尚不觉什么,张仲曜一提安西二字,却都悚然动容,不自觉地危襟正坐。陈德不动声色地观察众将反应,心中感叹,安西四镇已经湮灭数百年,犹有积威,请封安西节度,倒也不辱没跟随自己一路浴血搏杀过来的数万将士。想到此处,他点点头,沉声道:“张校尉所言甚是,吾这边上书推辞,请朝廷改封安西节度。”同是虚衔,以朔方换安西,乃是以高就低,陈德聊表效忠之意,朝廷断无不允之理。众将都面露喜色,均觉与有荣焉。
见众将均无异议,陈德便派出军使转达改镇之意,接下来几日里便开始安排自己赴阙入朝期间的事物。
“河西之地东西绵长,南北狭窄,虽然两边有群山天然屏障,但还是容易被敌军拦腰截断。为了赢取更大的回旋余地,骠骑军要派出骑兵分队,收服馬鬃山、合黎山和龍首山以北的草原部落,争取将走廊以北千里草原变成我军的牧场。”见辛古领命,陈德点点头,骠骑军组织开展收服草原部落的战斗已经驾轻就熟。以军士为基干管理草原部落,十夫长,百夫长,校尉逐级建立起来的统治体系,实际上和后世铁木真统一草原所建立的统治体系类似。只不过铁木真更多利用了他的本部贵族和亲信来建立统治核心,使用铁血杀戮的手段吞并其他部族。而陈德则更多地利用部落中有勇力却无身份的战士急于改变地位的愿望,以更和平地方法在草原上建立以军士-荫户制为基础的统治秩序。
有力量有头脑的勇士才是长生天亲自安排的统治者,自称血统高贵而窃据部落高位的贵族不过是小偷和骗子。这些愚蠢而不开明的贵族首领是草原部落比中原落后的根源所在。佛教、道教、祆教、景教的长老都信誓旦旦保证说,陈德大汗的军队执行的乃是神的旨意,现在就是开天辟地,换一批人来掌握权柄的世代。草原人的生活可以和中原汉人一样富足、体面、甚至高贵。
不管是中原也好,草原也好,统治着这是社会的,表面上看是官府、是军队,是刀剑,但从实质上来说,这些武力的统治机器不过是最后一道关口,真正维持着社会运行的,乃是众人所认可的秩序,这种秩序,或者是光明正大的法则,或者是潜藏首尾的规矩。真正让牛羊低下头去吃草的,不是狼的尖牙利爪,而是老天爷的安排,狼是吃羊的,羊是吃草的,这是天意。
而所谓道德秩序,不过是借用了天定的比喻,就如陈德此刻借助神意一般,让万千百姓,上上下下都相信生活本来就是这个样子。但实际上,人意并非天意。就像是所有的法律都不可能像物理和化学定律一样没法违背。
可是突然有一股势力,携带全新的观念,仿佛狂风暴雨一般冲击过来,让牛羊都猛然发现,原来自己本来不是天生吃草的,只要有尖牙利爪,就是狼,就可以嗜血,就可以让那些原本高高在上的行尸走肉成为变革时代的祭祀,成为软弱的牛羊。到了这个时候,维持着旧秩序的所有威严和武力,在躁动不安的风潮面前,不过是被这狂飙突进一般的变革轻轻揭去的一层纸罢了。现在,陈德通过他的骠骑军,告诉草原上所有底层的部落勇士,你们可以,改变。
这就是未来几年里,甚至几十年里,安西军将用弯刀、弓箭和财富在草原上不遗余力推广的新观念,它将比焚烧草场更能让部落从根部解体,源源不断的将人力、土地和牛羊补充到安西军这棵不断生长的参天大树中。
听着陈德平静地布置着各项事体,辛古相信,从日出之地到日落之地,这棵大树必将荫庇所有的牧场、高山、湖泊和沼泽。刹那间,身居副节度使,骠骑军都指挥使高位如辛古,也产生一种为此而献身的感觉。当陈德转头又向罗佑通交代攻打青唐城的事情,辛古方才从那种近乎皈依宗教的感觉中挣脱出来,这感觉有些别扭,再看向陈德的目光,又多了复杂难明的敬意。
“我军击败甘州回鹘各部已有数月,但高昌回鹘和于阗方面仍旧没有动静,看来不光是道路遥远,这两部回鹘与甘州回鹘之间,没有兔死狐悲的关系。河西与高昌、于阗之间尚有大片的无主之地,我军可以徐徐渗透,沿途收服大小势力,李斯率教戎军经营出玉门关天山北麓,萧将军到河西之后坐镇我敦煌,郭年率两千练锐军出阳关,经营天山南麓。”他顿了一顿,又补充道:“于阗王李圣天心慕中华,又与喀拉汗王朝连年交战,只要不威胁他本部腹心之地,对我军西进应当不甚抗拒,甚至有可能向我安西军提出联兵的要求,在吾回来之前,可以与之接触。”郭年点头答是,心道主公不曾踏足西域,对那边的情势居然了若指掌,暗暗叹服。
陈德又转头对李斯道:“天山北麓,高昌回鹘本来有些桀骜,葛逻禄部乃是我安西军的宿敌,你要步步为营,多收服安西四镇余脉,若要和高昌回鹘、葛逻禄部决战,和辛古商量,集中我军大部,一举击破之。万勿孤军深入。”他这话并非无因,当年安西都护高仙芝统领大军奔袭怛罗斯,便是被好整以暇的阿拉伯和西域联军迎击而败。固然葛逻禄族临阵反水是很大的一个原因,安西军贸然孤军深入本身就是将自身置于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