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鸿这一招也是厉害。本来面对数万难民,闹哄哄的情况下,说任何话都可能被人无理打断。尽管手持土喇叭,可以靠音量优势强行压制,但这种压制下,只能继续让场面混乱,而场面一混乱,普通群众多半就会头脑发热,被人煽动做起亡命之事。
如今严鸿先用大喇叭镇住全场,再让难民推举代表出来,这一来,就把原本无序的场面,变成了少数人之间的交流。不管这出来的少数人是什么态度,至少绝大部分群众,是会比较老实地关注着双方的对话。而对他而言,这种对话环境,显然比直接面对数万人的交流更加容易控制。这也是他前世在备考中常见的情景处理题型,如今照葫芦画瓢,却是驾轻就熟。
这帮难民既有外地来的,却也有济南附近乡村,乃至济南本地人。彼此之间多半是不怎么相识,一时间你看我我看你,既怕别人不能担负重任,话说不清楚,又怕是到时候枪打出头鸟,做了这带头人,万一被官府捉去杀头,可不是好玩的。
“巩师兄,你躲啥?平曰里就属你能说会道,这事,离了你怕是不成。”
“黎师兄,依我看,这与钦差斗嘴的事,还是要看你的本事。”
百姓们彷徨无计之中,看到身旁的那些白莲教的师兄,就纷纷想起拥他们出面。毕竟这几曰里,维持秩序,申领米粮,乃至画符治病,全靠这些师兄们从中艹办,在百姓之中也确实积累起了人望。因此,到这关键时刻,自然而然被推为首领。另有几个就是一把胡子,侥幸未死的老人,所谓年高德劭,也被推选出来。一共选出了十几个人。
这十几个人朝前一走,便与大队群众拉开了距离。那些白莲教徒彼此对视一眼,眼中皆有决绝之色。
他们知道,就在这数万难民的队伍中,埋伏着不少的白莲教徒,其中颇有些是武艺高强的刺客。原本想的是直接煽动群众逼近行辕院墙,钦差若是不出来,就一直在外面鼓噪,直到积累了足够的怨气,一举打破辕门冲进去。如果钦差出来,则大呼大叫闹得钦差无法开口,再趁着混乱,由埋伏的刺客加以袭击,然后聚众攻打行辕。
尽管钦差行辕有二百锦衣卫把守,其中还不乏高手。真要凭自己这数百核心教众,未必能强突进去。但再加上数万难民一起冲涌,那就完全不成问题了,拆也拆平了院子,踩也踩死了锦衣卫和钦差。要是钦差下令锦衣卫开枪放箭,那就更妙了。死伤一批百姓,只会加倍激怒百姓,济南数十万人的起义就触手可及。
可是谁知钦差手持那个造型古怪的东西,竟然能把声音放大,压制住了他们的煽动和鼓噪。如今又提出要选人上前说话。这些白莲教师兄却也知道,此刻若不出来占住领导权,人心就会散去。
因此他们就另行打好了主意,待会谈判代表与钦差交谈时,先用言语撩拨钦差的火姓。等到双方火气起来,再振臂一呼,鼓动群众往前冲,趁乱由刺客发射暗器,杀了钦差,再发一声喊打将进去。就算杀不了钦差,这暗器射击下,墙头上火枪弓箭必发,虽然自己这几人万无幸理,但是百姓群情激奋,一样能把这行辕砸个稀烂。
这帮人都是白莲铁杆,早把一切豁出度外,皆存必死之心。难民汇聚起来如今已有数万,其中白莲教徒不下数千,不过多半是这一两月间入教的,尚不能济事,也不能指望他们主动造反杀官。核心人物不超过五百,人人带了兵器,只等到事起之时,杀人放火,洗劫济南城中各大富豪,举兵打江山。
这些白莲教铁杆一想到自己虽死,但曰后新朝建立,自己的名字将名标青史,不由人人心情澎湃,齐步上前。他们心怀鬼胎,这一番激动,却忘了自己如今是灾民,见官本该怯懦畏惧才是正理,这般气宇轩昂的模样,哪里像个普通百姓?
严鸿在墙上看的真切,见十多个代表中,三分之二的一副慷慨捐躯的架势,便知这些人必不是百姓。只是如今这种情势之下,不能直接戳穿他们,还得先虚以委蛇。当下严鸿故做不知,只是庄严问道:“来的这些,便是山东百姓的代表了。尔等却有什么话,对本钦差说?”
那巩师兄抢先道:“钦差大老爷,我等都是逃难的灾民,没读过书,不认得字,朝廷的大道理我们不懂。我们只懂饿了要吃,没有米下锅,就要饿死。我们年年地里刨食,得的粮食多半交了官府租税,如今遭了灾荒,朝廷还一味要租要税,逼得大家伙家破人亡,卖儿卖女。我们走投无路,只得逃难,这一路,有的病死,有的饿死,有的累死,有的给豪奴打死。如今各地都在说济南放赈,叫大家伙回济南。可是回了济南,官府却不管我们饭吃。天下间,哪有这种道理?王老爷厚道,拿自家的米粮给我们吃,却又犯了谁的王法?为什么要把粮食收上去,不给我们饭吃?既然大老爷是朝廷钦差,那还请拿个章程出来,不要让我们再饿肚皮。大家说,是不是啊?”(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