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他根本就没有能力修缮城池,跟这儿呆了将近一个月,仍然生活在废墟之中。从安邑带来的粮食已经吃得差不多了,剩下的只能供应皇帝和军队上层,百官、兵卒,全都得自己想办法——张禄此前望见过的零星兵马,就全都是散到四乡去找食儿的。
兵卒还能靠着手中武器去强抢附近还没逃尽的老百姓,公卿百官可没这种本事,很多人只好挖野菜、剥树皮充饥。在这种情况下还不逃散,并不是说这些当官儿的有多忠心,一是他们没地方可去,二是当兵的在边儿上虎视眈眈——想跑?先吃老子一刀吧!
张禄进城后不久就见着了这么一桩事儿,一名中年官员抱着个装了一半儿野菜的竹筐在泥地里打滚儿,旁边一名士兵手挺长刀,恶狠狠地朝他身上连番蹬踹,看样子貌似连那点儿野菜都不放过,誓要夺走。徐晃本来不打算管这路事儿——因为类似情况随时都在上演,他都司空见惯,彻底麻木了——可是斜眼一瞟张禄,面上似有不忍之色……
张禄为什么不忍呢?他当然对这些无能官僚没啥好感,但这官儿穿的可是郎官服色啊——当然比当初的他身份要高多了,不是中郎,必是议郎——想想自己当日若不是被张坚摄上景室山,又没本事又缺背景,说不定今天也会落到这种下场哪,多少有点儿兔死狐悲之叹。
徐晃一瞧张禄的表情不对,当即一摆手:“拿来!”
几名部下疾冲过去,当即就把那施暴的兵丁给按住了,然后生拉硬拽,拖到了徐晃马前。徐晃就问了:“汝何人部属耶?如何侮辱朝官?”
那兵老实回答:“吾征北将军之卒也。”
徐晃冷冷一笑:“斩讫报来。”当场把那小兵脑袋按到泥地里,“喀嚓”一刀了账。
这时候在刘协驾前的统兵将领,主要是董、杨、韩“三驾马车”。董即董承,他是关西人,出身凉州军,董卓当政的时候一度前往攀附,请求联宗,后来董卓挂了,陇西董家的名号不好使了,就又自称是河间董氏的远亲。要知道河间董氏出过一位董太后,生下汉灵帝刘宏,也就是刘协的死老爹,董太后是刘协亲奶奶——也正是因为这层关系,刘协才能够名正言顺地纳董氏女为贵人。
不过董承并没有因为当上了国舅就力盖众将,相反,最近他的权势反倒被杨、韩二人联手打压。杨就是徐晃的老上司杨奉,本是白波降将,当初逃出长安,才到新丰,郭汜便即反叛,好不容易击败了郭汜,逃到曹阳,李傕又领兵追上来了。于是杨奉就派人去联络当年的匪伙儿、白波帅韩暹、李乐、胡才等人,同时也召来流亡中原的匈奴左贤王去卑,共同保驾。
去卑仍然留在河东,没随着刘协返回雒阳,韩暹他们可都还一直跟着。杨奉虽曾与董承交好,其实跟韩暹等人交情更铁,加上董承一跃而成为国舅,二人之间渐生嫌隙,于是杨、韩等就联合起来打压董承。
这票白波旧帅当中,以杨奉和韩暹势力最大,兵马最多,两人一联手,当即就把董承给逼得透不过气来。今天徐晃碰见这个小兵,若是董承或者杨奉、韩暹的部属,他还真不敢说杀就杀了——打狗还得看主人哪。既说是“征北将军”也就是李乐的部下,徐晃心说那家伙兵还没我多呢,我哪用瞧他的眼色?不如拿来给张伯爵做个见面礼吧,于是一声令下,人头落地。
张禄倒不禁吓了一跳,心说徐公明你够狠的啊。他当然明白徐晃这是在向自己示好——至于对雒阳城内各势力强弱的考量,他就不清楚了——也不好表示什么异议,当即拱手:“暴卒自当惩治,多谢君侯。”那朝官也赶紧跑过来,朝徐晃磕头如捣蒜。
刘协住在故中常侍赵忠的旧邸,那房子因为建筑防火设施做得比较好,所以当初董卓没能彻底烧光,还留下了几堵残墙。车驾返回之后,大司马张扬就搜集物资,加以修葺,只可惜还没能完工,他就被杨奉等武夫给排挤走了——所以如今皇帝跟住窝棚也没啥两样。
徐晃先向杨奉、董承禀报,二人再上奏天子,于是刘协携董贵人摆驾扬安殿——即因张扬所修,故定此名——召见张禄。张禄见了刘协也不跪拜,只是作一长揖,说:“方外人敬祝陛下千秋万寿。”
这一方面是他不习惯跪人,另方面也是自重身份:我一个位处凡人和地仙之间的人物,就你这傀儡小皇帝,哪儿受得起我一拜啊!
刘协倒是并不在意,因为那些白波军头日常见自己也多是长揖不拜的,他早就无奈地习惯了……可是听张禄自称“方外人”,他就问啊:“胡谓方外?卿非中国之人欤?”
张禄说我当然是中国人,但不能算是陛下您的子民——“臣从仙人学道,深山辟谷,不食人间烟火,不受帝力所加,故谓‘方外’也。”
刘协听了,不禁略略朝前一探身体,问他:“果有神仙否?”
张禄回答:“神与仙非一也。祖宗魂魄所寄、山川灵秀所钟,庇祐江山社稷者,神也……”这是一般人的理解,他也没必要特意给刘协纠错,刷新对方的三观——“至于仙,超脱生死、无意荣辱,遨游于浩渺宇宙之间,不涉凡尘俗事者也。”
刘协貌似对此非常感兴趣,再问:“卿乃仙乎?”
张禄说我不是,我只是正在修仙的中途——真要是仙,就不会下凡来见你这人间帝王啦。
刘协问那你能得长生吗?张禄说将来可以,现在还不成。再问朕可得长生吗?张禄笑道:“古无永寿之天子也。天生物种,各有所用,陛下人间天子,何必仰慕长生?”
刘协微微苦笑:“朕名虽天子,其实一流人尔,今度日如年,胡望长生?”我现在每一天都过得不容易,就算能活得再久,那又有什么意义了?又随便聊几句,他突然问张禄,不知道我的前途如何,你能帮忙占卜一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