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晚的天空挂着一轮半圆的月亮,县城里的灯光像星星一样的闪烁在淋漓的街道上。
电影院在人民公园里,县城里只有这个影院,这里已经等候了许多看电影的人。莽娃一直跑到影院的门口,他在人群里望了一阵,也没有看到翠花,就有些担心她会不会来。
到入场的时候,莽娃仍然没有等到翠花,就随着拥挤的人们进入了影院,然后找到自己那两个位置坐下来,电影放映的时间还没有到,他就拿出那个烟杆儿,看一阵那个绣花烟袋想“等一下她来了,我就问这个烟袋是不是她送的咯。”
“喂!小伙子。把票拿出来,查票呢。影院里不许抽烟呐!”一个查票的女人说。她手里拿着一把电筒。莽娃只好把烟杆收起来,把票拿给她看了。“年纪轻轻的就抽叶子烟,记住别抽哈!不然要罚款的呀!”女人嘀咕着走了。
莽娃听了想发火,但只得忍着,因为前面的银幕上出现了影子,是加演的新闻片。他扭头看了一下身边那个空位置,又望了一下影院后面的入口,所有的位置都坐满了人,“唉!她不会来了。”他很是失望的想。
直到新闻片放完,正片开始了一阵,一个女子才坐到了他身边。莽娃没有回头,眼睛盯着银幕,但心里既高兴又很紧张,毕竟是第一次和女人坐在一起看电影。
“电影放了好久了吗?我,洗了澡,夜饭都搞不赢吃,就,就跑来啦!”莽娃听见她喘着气低声的说。同时,一股刺鼻的香水味儿钻进他的鼻孔,他扭头瞟了一眼她,心里便猛的一震。
她不是那个温柔秀丽的李翠花,而是那个满脸横像的黄春花。
“球!该来的没有来,不该来的倒来啦!”莽娃在心里失望又恼怒的想。同时,一个疑问又涌进他心里“明明是把票给了翠花,她咋个跑来了呢?”
银幕上出现了刘三姐和那个男人走到一根像黄葛树的古树下,刘三姐唱起了情歌。“世上只有藤缠树,如今却见树缠藤,”黄春花就低声问莽娃“大莽。啥叫树缠藤呀?”
莽娃装作没有听见,春花便低声的跟着刘三姐哼起歌来。那声音左得让莽娃全身起了鸡皮疙瘩。他感到很不自在,就如同身边坐着一条毒蛇似的,既害怕又无可奈何。他又拿出烟杆含在嘴上,想抽只烟来压住他心中的焦躁不安。
“大莽哥。你猜出这个烟袋是哪个......”黄春花望着他烟杆上吊着的烟袋,笑眯眯地问。但她的话还没有说完,那个管场子的女人就大声喊起来“那个小伙子!叫你别抽烟嘛。请你交罚款五毛出来!”
“球罚款!我还没有点燃呀!”莽娃突然怒气冲冲的说。他的声音压倒了电影里刘三姐的歌声,好多人都站起来,不晓得发生了什么事。
那个女人用电筒照着莽娃的脸,也大声说“你嘴巴上叼着烟杆,呵呵!还有个绣花烟袋呢!咋个没有抽烟?赶快交罚款,不然就请你出去哈!”
“老子没有抽就没有抽,你龟儿子凭啥子要罚我的款呀!”莽娃气怒的骂。他心里本来就窝着一股怒火,就把满肚子的怒火发在那个女人身上。
“嗨呀!大家都听见啦!这个小伙子还骂人呀!”那个女人喊。很多人都指责起莽娃来,吵骂声变成了哄闹声,影院里乱成一片,电影也不得不停放了,天花板上的灯都亮了,照射着莽娃那张恼怒的脸。
黄春花也站起来替莽娃辩解“人家的烟杆上烟都没得,凭啥子要罚款嘛!”她的话没有起作用,人们仍然在指责莽娃。“把他龟儿子幺出去!别影响我们看电影啊!”有些人在喊。
“走!跟我去管委会!你必须跟我赔礼道歉才行!”那个女人挤到莽娃的前面,扯着他衣领吼叫。莽娃一把推开她的手,也喊叫起来“老子今天算倒了霉!这个屁电影老子不看啦!”骂完就丢下身边还在和大家争吵的春花,气冲冲的朝影院门口跑。
那个女人在他后面追喊“拦住这个二流子!快拦住他呀!”有几个人想拦住他,却被他顺手推到在地上了。
莽娃跑出电影院,听见里面还在吵闹,就猜想一定是春花在和大家争吵。他没有停下来,便带着满肚子的恼恨离开了影院。
直到他一口气跑出县城,踏上那座沱江大桥,莽娃才听见身后传来黄春花焦急的呼声“莽娃哥。你等等我嘛!”
半圆的月亮还挂在沱江大桥的上空,桥上的行人稀少,偶尔有一辆汽车从桥上驶过。莽娃听说这里经常发生抢人的事,就放慢了脚步。“毕竟是个姑娘家嘛,出了事自己也过不去哟!”他边走边想。
黄春花追上来,在他身后大口的喘着气说“我,把那个婆娘,狠狠的骂了一顿。哈哈哈!那些人,也被我骂的不敢开腔啦!哈哈哈!”
莽娃没有吭声,他晓得黄春花没有说假,在放生坝里,她吵架是出了名的,没有人是她的对手,就是金婶也时常让她三分呢!
“你等一下呀!让我,喘口气嘛!”黄春花恳求的说。她刚才一阵跑步才追上了莽娃,“唉!可惜,那么好看的电影没有看完。”
莽娃犹豫了一下,只好停下来回头看了她一眼,心里就很是惊奇的说“哟。倒还有点乖呢!”
黄春花正在把披散在肩上的秀发,用一根橡皮筋扎起来,那张脸庞,那个身材,让莽娃想起电影里的刘三姐。
“哈哈!今晚的月亮好圆哟!”黄春花好像很激动,看见莽娃一直盯着天空那颗半圆的月亮,就高兴的说。“球。明明是残月,你却说是圆的,呆子婆娘!”莽娃心里厌恶的想,就一句话不说,又独自往前走去。
春花怔了片刻,才晓得莽娃不高兴,就默默地跟在他身后。过了桥,是一段黑黢黢的公路,两边的树木遮住了月光,就显得有些阴森冷静。
她有些害怕,就想挨近他身边,但莽娃却把身子甩开,往公路的另一边走去了。“你躲躲闪闪的干啥嘛?我就那门让你厌烦么?”她又羞又气的问。
莽娃仍然不吭声,只顾埋头往前面走。一辆汽车从前面开过来,车灯的光照射着他那张恼恨的脸。春花见他不吭声,一下子发了火“我晓得你喜欢那个李翠花!她哪点好?她家成分是资本家呀?你,你陈大莽得站稳立场啊!”
“资本家咋个啦!人家比你通情达理嘛!人家没有整人害人嘛!”莽娃听了,一下把心中的怒火爆发出来了。
黄春花气喘喘的从公路那边跑到莽娃身后,扯着他的衣袖大声的问“陈大莽,你说清楚点!我哪点不通情达理?又咋个整人害人啦?”
莽娃甩开她的手,也大声说“你!那次开批斗会,是你把老地主整死的呀!还有!小地主只是屙了趴尿嘛,你就去大队告状,硬给他安上顶黑帽子!哼!”说完,又跑到公路那边去了。
春花紧紧地跟着走过去,气冲冲的说“他们都是阶级敌人嘛。整死了又咋个啦?再说,那天不是我帮你说话,恐怕你现在还戴着黑帽子呀!”
“球!不是你叫我发言的吗?我,又没有说错呀!是你们黄家的人想整我,你才出来假装好人!”莽娃一下子把心里对她的脑恨说出来,然后就丢下她,朝家里跑去了。
黄春花站在公路上,望着莽娃的背影气得眼里滚出了泪水。然后指着他骂“陈大莽!你,你龟儿子是个忘恩负义的大笨蛋!大莽子!”
莽娃已经消失在那片黑漆漆的房屋里了,她就站在暗淡的月光下流泪。白天,她发现莽娃把什么东西悄悄递给了翠花,心里一直猜疑到傍晚,她才去问翠花“上午莽娃哥给了你啥子?快拿出来我看看!”
翠花换了一件粉白的连衣裙,秀发上还戴了只好看的发夹。她正准备到城里去,见黄春花语气有点凶,就把那张电影票拿出来“是,是我让莽娃哥买了一张电影票。”她扯谎说。
黄春花看见了莽娃也往县城去了,就明白两人是一起去看电影。“翠花妹妹。把这张票卖给我吧!”她还从来没有叫得这么热情。
翠花犹豫着没有吭声,她就拉着她的手,把那张电影票抢过来,“你家住在县城里,以后有的是机会看嘛。这张票就卖给我啦!哈哈!”她说完,没等翠花开口就转身跑了。翠花很是失望的难过了好几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