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初。
屋里烧着一盆沈季尧自制的炭火,炭烧得不是特别干因此有些微的烟雾,屋里静悄悄的,偶尔有一两声炭火发出的噼啪声,这样的环境十分适合睡觉,黑蛋正安静的趴在火盆边打瞌睡,一群嫩黄的小鹅亦趴在地上眯着眼小歇,许是被这气氛感染了,沈季尧也跟着趴在桌上睡着了,手里还抓着一件做好的小棉袄。
屋外的冷风呼呼的刮,周围一片萧条,树叶全掉光了,院子里的草也枯黄了,但那一园子的菜却长得不错,蓝千珏裹着一身粗布棉衣,手里拎着一包东西,身后跟着苏烨,他拉开柴扉让苏烨往前,他则将柴扉重新关好,两人向着屋子走去。
苏烨被冻得双颊通红,他穿着一身单薄的棉衣,身上背一个小木匣子,头上依旧罩着斗笠与面纱,估计是冻得厉害了,他走起路来一阵哆嗦。
屋里正瞌睡的黑蛋听到有脚步声警惕的抬起了头来,瞧见开门之人是蓝千珏后立马扭着屁股奔到蓝千珏脚边绕来绕去的打转,苏烨进得屋,上前去轻手轻脚的将木匣放在桌上,随后颇为好奇的拿起沈季尧手中的小衣服来瞧,小棉袄做得不怎么细致,针脚乱七八糟简直没法看,苏烨看着看着不禁抿唇笑了笑。
蓝千珏将仔细关上,转身来瞧见沈季尧正趴桌上睡觉忙上前来放下手中的东西要将他抱到床上去睡,苏烨忙阻止道:“就让他靠这儿睡会儿吧,有火盆不会生病,他现在的身子最好别总是抱他,蓝大哥,你看这小衣服,季尧做的。”
蓝千珏闻言接过来看了看,嘴角不由扬起一抹温暖的笑意,虽然做得确实不怎么好看,但蓝千珏却是越看越喜欢。
黑蛋在屋里窜了一圈后重新趴回火盆边,蓝千珏拿着小衣服看了会儿,刚要将衣服放竹筛里,沈季尧便悠悠地醒了。
蓝千珏伸手去扶着他的手臂,以免还没清醒坐不住往后摔去,他说:“醒了,还要去床上躺会儿吗。”
“不用,不怎么困了。”沈季尧揉了揉眼,眼前逐渐清明,沈季尧一眼便瞧见了苏烨,他顿时清醒了,愉悦地说:“你来了,快来坐这儿烤火。”蓝千珏让他自己坐好,他则拎着自己方才拎回来的包袱拿到床上去拆开,里面俨然装的是一些干净柔软的棉布,这是为将要出生的宝宝准备的。
苏烨依言坐下,笑着说:“我是来给你送药的,姥姥说了,咱们哥儿与女子不同,得趁早用药,因为不一定是足月生,所以得先做好准备,到时候就算是我赶不及过来你也可以靠着自己的能力生子。”
沈季尧赞同的点头,再没有人比他对生孩子这事更惊慌了,他说:“我也是这么认为的,有备无患总是要好些,本来前几天一直记得要让千珏去找你一趟,总忘记,不过你们怎么是一起来的。”
“蓝大哥去找我。”苏烨说:“他不放心你,想问问我若是遇上突发情况要怎么应对,我就跟着来了。”
沈季尧抬眼去看着蓝千珏笑了笑,才说:“药是什么样的,我看看。”
“好,你等等。”苏烨说着打开木匣,翻出一包油纸包着的东西来小心地打开,说:“就是这个了。”
沈季尧凑上前去一看,居然是一包白色的粉末,很像米面。
沈季尧说:“这是什么药。”
苏烨回忆了一番,道:“姥姥说这叫花肠草,虽然我也不知这花肠草是何物,但为了你的安全着想......”说着他看了一眼床那边正仔细将棉布收好的蓝千珏,起身来凑到沈季尧耳边说:“我自己亲自试过了,有效果。”
沈季尧挑了挑眉,说:“有劳你了,不过这是怎么使用的。”
苏烨将花肠草包好,递给沈季尧,说:“水烧沸腾后就舀一点进去一边搅一边熬,等把水熬得差不多了,花肠草呈粘稠状就能使用了,不过一定要抹进去些,且要记得每晚都要用效果才会更好。”
“知道了。”沈季尧笑着接过油纸包,说:“你还没吃东西吧,我前几天做了点东西,给你尝尝。”
苏烨也不客气,笑着点了点头。
虽说两人并不是很熟,加之这次见面也只是第二面,不过特殊的身份总是让两人能产生共鸣,压根无需过多相处以及沟通便自发的感到了亲密,是以短短两次见面便似已认识了许久的老友一般相处得很是自在。
蓝千珏将棉布收好后过来将沈季尧手中的油纸包接了过去收在一边,说:“我去给你拿吧,你坐着吧。”
沈季尧点了点头,与苏烨继续谈天。
宝山寨。
昨日是宝山寨最为热闹的一天,好几户人家杀了年猪,于是今日便开始在自己院里搭起棚来熏猪肉,而张天文家却是在忙着分割猪肉,只见一头肥硕的伢猪被砍成两半放在一张长型案几上,张岳生正打理着猪肠子,说;“弄一早上了怎么还没好,弄好了就赶紧给沈哥儿他们送去,再晚就熏不成腊肉了。”
“哎呀我知道。”张天文将猪肉分好后用布袋装起来,他把猪肉装进背篓里,说:“爹,我走了。”
张岳生摆手道:“去吧去吧。”
于是张天文背着竹篓走了。
张天文脚十分程快,从宝山寨到莲花村只用了一刻多钟,他循着上一次来时的记忆走到蓝家院外,打量了一番确认下来后,便进了院中去敲了敲柴房的屋门。
“谁啊!”里面响起一道男子不耐烦的声音喊道:“等会儿!”
张天文听到这声音微微蹙起了眉,这声音不是沈季尧与蓝千珏其中一人的声音,难道是这家人又欺负他们了?要真是那样,他非得揍这人一顿不可,张天文如是想。
正思考间,门被拉开了。
开门的是一名邋遢汉子,他一头毛躁的乱发,下巴上满是青胡茬,正是杨绍成,他看着张天文满脸不悦地说:“你找谁啊。”
张天文问道:“之前住在这里的那两个人呢。”
“什么人啊鬼的。”杨绍成不耐烦地说:“不认识,别烦我,快滚。”
他说完转身就要走,张天文啧了一声,十分不爽杨绍成的态度,且想着沈季尧他们可能被这人欺负过,于是抬脚照着杨绍成的屁股猛地踹了一脚,直把人踹得扑进屋子里,这才解气的往前走去,那边被莫名踹了的杨绍成顿时火起,操起门边的棍子就追了出去,却被张天文三拳两脚就给收拾回来了。
张天文鄙视的看着他,说:“想跟老子玩,活太久了。”
那杨绍成不学无术,哪里是张天文的对手,于是只得暗暗咽下这口气了。
张天文出了蓝家院子在村里里逛了一圈,好不容易瞧见了个人,那人见了他就想跑,张天文背着一块肉绕了村子一圈已经很不耐烦了,见这好不容易遇上的人想跑,于是一把抓住他的手臂,说:“我今天是来找人的,不是来找事,你知道沈季尧他们家是住哪儿不。”
那村民见他确实无恶意,于是便将蓝千珏他们的住处老实说了。
张天文道谢之后就顺着那人指的路找去,不多时还真给他找到了一条夹在两排屋子中间的小路。
张天文一路顺着小路走去,不多时便穿过一排屋子来到山脚,这一带静悄悄的,他一眼就瞧见了那座小院子。
看来两人现在的居住坏境还不错,张天文由衷的笑了笑,背着肉往院子走去。
沈季尧与苏烨正在讨论小衣服的做法,两人凑在一起有说有笑的,直把坐在一边掰玉米粒来喂鸡的蓝千珏看得羡慕不已,此时,那本是安分趴在火边烤火的黑蛋突然警惕的立起双耳,随后起身跑向门边,对着门缝汪汪的叫了两声。
蓝千珏闻声看去却并未在意,那边黑蛋又叫了两声,蓝千珏蹙了蹙眉,冲着桌边正在说话的两人提醒道:“有人来了,苏小哥,你的帽子要戴上吗。”
苏烨自然是不愿意被人发现他是哥儿,于是起身去拿起挂在墙上的帽子来扣在头上后又坐回了位置上,他与沈季尧也不说话了,纷纷一致看向门外。
蓝千珏上前去将门拉开,张天文刚巧站在门外抬起手来想敲门。
这突如其来的动静都把彼此吓了一跳,待得反应过来后张天文率先哈哈笑道:“蓝兄,可算找到你家了,住得还挺偏僻的,叫我一阵好找,对了,你怎么知道我来了,还特意来为我开门。”
这张天文还真不是一般的不正经,蓝千珏笑了笑并未作答,他拉开门让张天文进屋,黑蛋警惕的过来嗅了嗅他的裤腿,突然汪汪汪的狂吠起来。
如今黑蛋也长了些个头,叫起来倒是像模像样的,已经具备威慑力了。
沈季尧伸着脖子瞧了半天才见进屋来的人张天文,遂起身迎上前去,一旁的苏烨见状起身来扶着他,沈季尧笑道:“张哥,快请坐。”说着他又随口去对着黑蛋低声呵斥道:“黑蛋,不许叫了。”
那黑蛋当真就不叫了,径自安静的跑回屋脚去趴着,不过那戒备的目光却一直在张天文的身上。
张天文径直走到沈季尧面前,说:“你身子不方便,先去坐着吧,不用管我,我自己招呼自己就行。”
沈季尧哈哈笑了声,说:“那我也不跟张大哥客气了,你自己随意。”他说完便走回去坐下,苏烨也跟着坐到位置上,他看也不看张天文,显然是对陌生人有一定的排斥感,这也不怪他,他不想再被人用异样的眼光看。
张天文自顾自的走到屋子一隅去打算将身上的背篓卸下来,那边蓝千珏上前来帮着他把背篓放下,说:“去烤会儿火暖和暖和,我去给你倒杯姜糖水。”
“沈小哥做的?”张天文毫不客气地说:“倒满点啊。”
蓝千珏:“......”
沈季尧:“......”
他全然瞧不见两人又好笑又无奈的模样,而是自顾自地说了来意:“昨天杀了猪,我爹就让我给你们送了块肉过来。”
沈季尧闻言先是一愣,这才知晓那背篓里装的是给他们的猪头,他蹙眉说道:“无功不受禄,张大哥,张阿叔这是何意,你还是将肉背回去吧,我们受之有愧。”
“嗨,管他是什么意思。”张天文说:“我大老远的背来,可别想再让我背回去,我爹给你们吃,你们留着就是,别跟我客气。”
蓝千珏端着姜糖水过来递到他手里,淡然地说:“这不行,张阿叔的心意我们心领了,不过这么重的礼物我们怎能收,作为小辈应当是我们去看望他,待会儿我给你背回去,再当面向张阿叔道个谢。”
张天文不乐意了,他不耐地说:“哎,你们这是嫌弃我吗。”
蓝千珏见他连激将法都用出来了,宝山寨的人一向一根筋,要是再拒绝也不知他会说出什么话来,于是感谢般的拍了拍他的肩,说:“好,那我们就收下了,等季尧的身子轻便了,我们再登门拜谢。”
“拜谢就不用了。”张天文又恢复了痞兮兮的脸,说:“带着沈小哥常来玩倒是可以。”
蓝千珏点了点头,说:“行,就这么说定了,你们先坐着休息会儿,我去做饭,今夜在我家吃饭。”
“那最好不过了。”张天文爽朗的笑着说:“好久没吃到沈小哥炒的菜了,趁此机会再来蹭顿饭。”
沈季尧闻言笑了起来,说:“张大哥何时想来都可以,我们一定好好招待,对了,忘记给你介绍了,这是苏烨,是我朋友,苏烨,这是张天文。”
苏烨隔着面纱瞧了张天文一眼,随后淡漠的点了点头,张天文却在沈季尧引荐之后一直死死的盯着苏烨看,那审视的眼神很是令人不自在,直把苏烨看得不自在了,张天文才说:“这青天白日的,苏小弟做什么顶着个帽子,难道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地方?”
苏烨自张天文进屋起就注意到他了,他总觉得这人粗俗无礼,现在居然莫名其妙的说到他头上来了,苏烨不免有些憋气,他冷冷道:“与你何干,我爱戴便戴着了,季尧都未曾说什么,你管我。”
张天文皱了皱眉,对这样的斗笠与面纱是又恨又厌,想当年他娘便是被戴着面纱的人传染了麻风病不治身亡,张天文条件反射的就对这样的人心生警惕与不满,于是毫不客气地说:“我是怕你有什么病症,不小心传染给沈小哥,不然你当我愿意说你?”
苏烨眉头越皱越紧,不满道;“你这人,怎么能随便诅咒他人。”
沈季尧适时插话,说:“苏烨没什么病症,多谢张哥的关心,他自有他的难处,张哥多多体谅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