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克制着,淡淡道:“你说。”
阿墨有些想哭,喉咙哑哑的:“……驸马心里苦得很,是我在坊内这些年见过最苦的人,那天夜里,他在混沌不清中一直叫着一个人名,可惜我始终没听清楚……”
那人是谁?无论对于阿墨,还是太平来说,无法获知都是一桩莫大的憾事。
可不知道也好,一旦知晓,又是怎样顾影自怜的光景?太平心里感到庆幸。
阿墨抹了眼,鼓足勇气说:“奴婢要走了,可惜没什么能给公主做个留恋——我是不是有些自作多情?公主并不需要,也并不想要奴婢的任何东西,是吗?”
太平摇着头说:“你写几个字给我吧,他们都说你字如其人。”
阿墨有着率真的一面,行礼道:“奴婢献丑了。”遂莲步轻移,到了书案前执着笔,迟迟没动,有些拿不定主意,“奴婢一时间也不知写点什么好,公主可有想法?”
“那就写首驸马的诗——《折杨柳》。”太平微微笑着。
阿墨悦声,脸上的笑容瞬间绽放:“巧了,很早以前我便在坊中唱过这首。”
太平“噢”了一声,一念闪过:很早以前?那时只怕还与薛绍并未相识,便已在唱着他写的诗了,若说没有半分心驰神往,谁又会信?
“我也想听一听。”太平脱口而出,“你唱来。”
阿墨眼含波光,轻声吟唱:“疏雨春风烟波愁,垂柳纤纤不堪折。江畔逐马恨离别,杨花漫天迟迟归……”一曲哼罢,手中之笔也放了下来。
双手捧起绢纸送到太平跟前,跪身说:“承蒙公主不弃!”
太平同样用双手接过,触目有感:“真是好字!”到了嘴边的赞美之词却没细说,心中换了感叹:阿墨啊,阿墨,难怪驸马对你另眼相看。此时她竟真有些嫉妒阿墨了。
“公主。”见太平一直沉思,阿墨小声提醒。
太平终不再吃这些干醋,默默祝福着阿墨此去海阔天空、觅得良人。
“阿墨,别了!”她扶了把阿墨,有些恍神。
平定了扬州之乱后,武太后开始相信自己才是真正的天命所归,她萌生了称帝之意,不再满足于以太后的身份指点江山,她决心做一件前无古人、开天辟地的事,那就是成为女皇。为了扫清障碍,她对李唐宗室进一步打压杀戮,杀安南王李颖等宗室数十余人,其幼弱幸存者流放岭南,又诛其亲党数百家。一时之间,朝野内外人心惶惶、谈李变色,以至于朝臣们每次上朝之前,都要与家人诀别,生怕此行便是末路。
皇城中人,更是寝食难安,夜不能寐。最是惊惧的莫过于徒有虚名的皇帝李旦,他虽幽于偏殿,潜心修道,从不过问任何政事,但依然避不开武太后搅弄的血雨腥风。不久,武太后便给了李旦一个十分危险的信号。前来传达这个信号的正是婉儿。
“陛下,太后表面的意思是要复政于你,可是你恐怕比任何人都明白,这只是圈套。”婉儿没有拐弯抹角,但声音压得低低的。
李旦苦笑着:“若是这都看不破,我便是愚痴了。”同样声音细弱。
“除了坚辞不就,陛下,你得更主动一些。”婉儿离李旦更近,扫了扫窗外,勾住他的脖子,佯装亲昵,耳边低语:“当心有人暗中窥视!”
李旦先是愣了,随之会意,长臂一捞,将婉儿抱在膝上,同样致歉说:“得罪了,婉儿。”
婉儿凑上他的耳畔:“太后本就多疑,如今走火入魔般,听不得任何不同的声音,陛下你一定要忍耐,忍不下去也得忍,随时准备着写退位诏书……陛下你身份尴尬,无论做什么,太后都会戒备提防着,即便一味顺着她,也会认定你另有所谋……这其中的度只有你才能把握,你们毕竟是母子。”
“我沉默,是无声的抗争;我开口,是忤逆的背叛。这叫我如何是好?”李旦将头埋在婉儿脖颈间,看似**,实则神伤。
婉儿拿不出更好的主意,非常时期她在武太后身边也是步履维艰。武太后野心膨胀,杀红了眼依旧浑然不觉,谁要劝其放手,谁便是刀下冤魂。
“婉儿,我会熬过这一关,你放心,保重你自己。”李旦安慰她说。
婉儿这才开口:“是我无能,令陛下被动到这种程度。”
“与你何干?怨就怨我是她的至亲之人,越是亲近,她越是去防,这便是我们兄弟的宿命!”李旦哀声而叹。
她环着他更紧一些,或许他能有片刻的温暖。
婉儿将李旦的态度带给了武太后,说他坚决不肯接受,只想清闲无为度此一生。
“真是没出息!”武太后照旧笑着,长长的指甲刚刚打磨光滑,她想起薛怀义昨夜耿直的抱怨——“太后,您的指甲太锋利了,每次都和刀一样,划得我的后背满是伤。”
婉儿应和道:“皇上不是治国之才,他对奴婢讲,只想过着闲云野鹤般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