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头没脑的话将太平的神思拉回现实之中,她轻轻笑道:“怎么?难道你还会在乎一个孩子的看法?”
婉儿不知该怎么回答,她在乎,的确很在乎,可在乎的缘由却很难说得明白。
太平继续笑笑:“何时你同他这样熟了?阿瞒可是他的小名,平时很少允许亲人以外的人这样叫他。”
“是我轻狂大意了,冒犯了临淄王殿下。”婉儿只好说。
太平并不在乎这些细枝末节,话里有着提醒的意味:“可别忘了,是你间接降了阿瞒几兄弟的爵位,让他从楚王变成临淄郡王,若是有所忌恨,多半也是因为这个原因。不过你大可放宽心,阿瞒同我的崇简最为要好,崇简每次从宫中回来,我都会问问他有何见闻,他说的最多的就是关于他表哥阿瞒,我倒是没听到过阿瞒对你有什么不满……何况一个孩子,说什么做什么,有那么重要吗?”
婉儿认定事实绝对没有这样简单,眉心藏不住纷繁的心绪,沉着声音说:“他不会永远是个孩子,他会长大,会独当一面……不知道为什么,我竟有些害怕他,我知道这说出来很可笑。但是临淄王的眼神,远比六殿下坚毅,比庐陵王果断,比皇嗣深沉……就像冬日的阳光一样灿烂明亮,看着温暖,却带着不可抗拒的严寒,它不会灼伤人,却依然叫人无法直视。”
“我害怕他的眼神,根本不像孩童。”婉儿又强调说。
太平并没有嘲笑她,目光收拢了些,口气很坚定:“岂是池中之物!阿瞒这个孩子,自小就与众不同,可我李家的男儿少时出色,后来泯然众人的也不在少数,故而现在说什么都为时过早,只能说婉儿你太看重隆基……当务之急你忌讳李家也好,附庸武家也罢,我顾不得你对武三思是虚情假意,还是诚意拳拳,力促庐陵王还朝已是大势所趋,你必须顺势而为,也正好借着这千载难逢的机会弥补你与李氏宗族之间的裂痕——李家和你,真要到了剑拔弩张的时候,我不知道向着谁、去帮谁。”
婉儿沉思了会儿,将想法和盘托出:“其实皇嗣比庐陵王更适合做皇帝,我深为皇嗣感到遗憾,他如今壮志全无,连血都是冰凉的,但庐陵王呢?房州十多年了,本就不硬的性子怕是早就磨掉了,身边的韦氏不知是否还如当年那般野心勃勃,否则真是一大隐患。”
太平也有同感,评论说:“七哥庐陵王个性软糯,优柔寡断,做个富贵闲散的亲王再好不过,至于皇嗣,他本是好苗子,可惜偏偏招致母皇的反感。”
婉儿知道原因所在,但她不便去说破。
倒是太平无所顾忌,冷笑着说:“她一向不喜欢有能力的继承人,她喜欢旁人的平庸,尤其是至亲之人,越是亲近便越是愚钝的好。普天之下,如此奇闻,恐怕也只有皇家了。”
这晚太平与婉儿聊到了深夜,次日清早婉儿才返回宫中,为了不打扰公主休息,她并没有前去专程辞别,只在院中碰到了不知是早起还是晚归的驸马武攸暨,打过招呼之后请他顺带对公主的心意,武攸暨倒是大大咧咧,笑着说:“内舍人同公主是老交情,还在乎这些虚头巴脑的礼数作甚?尽管走,也尽管来,我与公主都不把你当做外人。”
婉儿笑着应声:“武驸马待公主好才算好,旁人最终还是外人。”
“我待她当然好到极点。”武攸暨急着争辩,心中却响起额外的话:待人再好也需要对方肯领情,要不然全是白费。
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婉儿劝导说:“公主其实心思很细,也不像表面上那样不在乎,别人为她做的,她未必看在眼里,但一定记在心中。”
武攸暨得到了启示,拍着胸脯保证:“我承认自己平庸,但对公主的感情却从来不平庸。我也承认会在心上计算和比较,但她永远都是最珍重的。”
婉儿很想说好自为之,但说出来的却是无需刻意。
武攸暨面色有些扭捏,干脆说:“我去看看公主醒了没有,顺便问问她早膳想吃点什么,赶早买了桂花糕,说是整个洛阳最正宗的,可谁知道呢!”
婉儿会意,与他告别,却始终没告诉他,太平从来不喜欢桂花的味道。
回到宫里,确认女皇并没有召见过她,婉儿更加笃定了张氏兄弟逐渐能取代掉很多人。她四下搜寻了一圈,竟然没看到向来恪尽职守的阿清,询问过宫人之后也没得到确切的踪迹,不禁暗暗感叹女子的心最是留不住。
阿清像是有心事,婉儿细细回忆后作出判断,这段时间对阿清她实在是疏忽了,亡羊补牢,希望还不晚。
她想到几个去处,决定去碰碰运气,或许能凑巧碰到阿清。
还没走出多远,迎面走来一个年纪很小的宫女,垂头丧气,一副愁眉不展的模样。婉儿认得她,这是女皇寝殿里的侍婢,平日都是笑盈盈的弯着眼,很是讨喜。
“怎么了?蝉沁。”婉儿叫了她。
名叫蝉沁的小侍婢却被吓住了,捂着心口哆嗦着唇角:“奴婢、奴婢没看见内、内、内舍人,真该死!”
婉儿叫唤她的声音并不大,竟吓成这样,可想是遇到了怎样棘手的难题。
“你怎么了?”婉儿又问,声音尽量温和着。
蝉沁犹豫不决,显得十分不安和忐忑,好一会儿才咬着唇说:“内舍人,请您给奴婢指条活路。”话音刚落,眼泪也落了出来。
婉儿看形势不对,拉了蝉沁避到就近的树后,递了锦帕给她:“宫里哭哭啼啼成何体统,赶紧擦干净了再说话。”
这下蝉沁连哭都不敢了,赶紧抹了眼泪,缓了缓才说:“女皇近日不知怎么想的,先是让奴婢养了两只鹦鹉,今日更是奇怪,又让奴婢去养一只猫,可这猫明明是宫中的忌讳已经多年在宫中绝迹了……奴婢心里实在担心得很,没想到还有更奇怪的,女皇竟然让奴婢将这鹦鹉和猫养在一起,说是让鹦鹉和猫做个伴儿……禽鸟和猫能作伴吗?这场景奴婢想着就发怵,内舍人,请您说句公道话,这叫什么差事啊?弄不好奴婢这小命儿说没就没了。”
婉儿凝神屏气,语气却愈发显得平平淡淡:“养的什么猫啊?是不是蓝色大眼的波斯猫?那可是个稀罕物。”
蝉沁摇头用很费解的语气说:“就是普通的狸猫而已,算不得名贵的品种。”其实她还想说猫非但不可爱,看着还有些可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