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牢里很阴暗,受了黥面之刑的婉儿披散着长发,盘膝而坐,像个庙里的姑子。
武三思这时才走了进来,他本不想来,看到婉儿的模样他怕他会更难受,可婉儿并没有像他想象中那般凄惨,他刻意笑了笑:“我该顺道还给你带串一百零八子佛珠来。”
婉儿知道他在调侃她,但没有恶意,也笑了笑:“我这鬼样子以后也不用在宫里呆了,怕是真要剃度出家了。”当然是戏言。
武三思明知是玩笑,却依然急吼吼地说:“胡闹!我不准你这么胡闹!往后我护着你,看看谁能把你怎样。”
“殿下,你带镜子来了吗?”婉儿不在意,只是单纯的好奇,额上的疼痛依然在,她不敢用手去碰触。
武三思也是大言不惭:“要什么镜子?我便是你的镜子。”
婉儿本来多少有些心酸,听他这样蛮不讲理,笑出声:“殿下,你真的是来探视犯人的?”
“犯人?”他大声质疑,抱打不平,“你何错之有?不过是被小人陷害,才有这无妄之灾。”阿清的事情他已详细得知,虽然不全信,但这是他乐意接受的说法。
“我被人陷害?”婉儿皱皱眉,外面的动静她一无所知,莫非生出什么变故来?
武三思醒悟了,阿清之死得暂时瞒着她,毕竟主仆一场,彼此情分还算深厚。
“来,我先替你抹点药。”他在婉儿身边坐下,牢里没有像样的桌椅设施,他也不嫌弃,紧挨着她。
拧开青色瓷瓶,他用指甲盖挑出一些药膏来,抹在另一只手的指腹上,正要往婉儿额前敷,婉儿抓了他的手腕,逼问着他:“出什么事了?”
武三思掰开她,固执道:“先用药,这样结疤快,好的也快。”
不想婉儿比他更固执,将头一扭,“我以为你不会有意瞒着我,看来都是一样,你待我也不过如此。”
什么叫不过如此?武三思不能认同,这激将之法成功发挥了效用,不过他有他的立场和坚持:“敷好药,我再对你说,要不然一切免谈,你就干着急罢。”
婉儿这才让了一步,她也不明白何以在武三思面前如此矫情。
武三思仔细着在她创面上抹好了药膏,斑斑点点的血迹在他眼里实在触目惊心,这本是一张姣好无瑕的脸,如今却印上了屈辱的标志,姑母也不过是个气量狭小的女人,他暗自下了定论。
“你说的陷害是怎么回事?没人陷害我。”婉儿负气说道。
“难道你和张昌宗——”他说不下去,比不过故去的李贤,难道还要输给一个活色生香的男宠?
婉儿好笑道:“难道我看上去不像是能被轻易诱惑的人?承蒙殿下看得起。”
武三思真有些生气了:“和谁不好,偏偏要和他搅和在一起,这不平白无故惹了祸端?”骤然一沉声音,“你身边那个阿清找女皇认了罪,说这些事情都是她搞出来的阴谋,替你和张昌宗开脱了……”
面色上像是瞬间结了层冰,话也寒凉无比:“阿清她,她是傻了不成!”懊恼不已,断断续续又问了几句,“她说了些……什么?……没人指使她?……她是不是……没了?”
武三思心疼这样失魂落魄的婉儿,可安慰人他并不擅长,只得据实而答,把他了解到的一五一十说了出来。
“她的尸首捞上来了吗?”婉儿强忍着不落泪,颤声相问。
武三思只好回答,却只是一个“嗯”字。
婉儿黯然自语:“可怜的阿清,是我害了她,她若不是跟从了我,便不会有这样的命运。”
“她恋慕张昌宗是真,痴心妄想也是真,这是她自己的劫难。”武三思想了想说。
“还是埋在了宫人冢里?”她又问。
“除了那里,还有别的地方吗?”武三思不以为然。
“三思,帮我个忙。”婉儿突然说,盯着武三思异常决然。
武三思疑心是听岔了,她居然叫的是他的名字,掩不住兴奋的情绪,保证道:“你说便是,你的事就是我的事。”
婉儿缓缓说:“给阿清单独立块碑。”
不过一桩小事,虽与宫规不符,但对于武三思来说不算什么,“放心,我会为你办好。”
“谢谢你。”她诚心诚意说道。
“谢谢你今晚能来看我。”她继续说。
武三思饶有深意地说:“患难见真情。”
谈感情,这时不是最好的契机,但婉儿还是感受到了他不同于别人的情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