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让我,当夫子?”声音轻而迟缓,卢碧茜灰败的眼珠动了动,终于浮现出一丝诧异,以及不经意露出的亮光。
田蜜微微一笑,郑重点头道:“对,夫子,百信别具一格的女夫子。”
卢碧茜看着面前这双澄透莹亮的眸子,便知她所言不虚,她眼里的惊讶不由沉下来,整个人也缓缓沉下来。
她从未想过她有可能当夫子,因为曾经的身世,也因为她是女子。
这世道,女子的谋生之道,太窄了。家世好的女子不必出来谋生,家世不好的女子,就更难谋生了。
而夫子……普通女子,能做学生已是不易,其他的,更是无异于妄想。
传道授业,教书育人,她作为女子,真的也可以吗?
倘若可以……暗淡的眸光投远,投向远处,看着天光,生出一点点希翼来。
倘若生活还要继续,能在这条道上继续,她也真会觉得这人生些许还有些意义。
卢碧茜眨了眨眼睛,盈盈看向田蜜,轻声问道:“不会给姑娘添麻烦吗?我听说,姑娘商学院请的夫子,可都是颇负盛名的前辈。”
“碧茜切莫妄自菲薄,你较之他们,并不逊色。你可别忘了,金铭阁上,可不止≠♂,一次地留下了你的名字。你的能力,从不输于男儿,管他老少。”田蜜见卢碧茜答应,心中松快了许多。
她一边安抚着卢碧茜,一边想到——或许在不久的将来。会有越来越多的女夫子女账房女某某出现——这完全是可以实现的。
与卢碧茜聊完,已是一个时辰后的事了,田蜜邀卢碧茜到家中暂住,卢碧茜却道:“先生不必担心我,其实说来,我也并非孤身一人,家中虽破败了,但还有族人可依托,算不得无容身之所,只是……我已和凤仙说好。与她同住一段时间。”
田蜜知道。卢碧茜说的只是,怕是只是不想麻烦别人吧?哪怕是有血缘关系的族人。族中无论是出于哪方面考虑都会收容她,但收容之后如何对待,却是难以料定了。
不到最后一步。谁也不想寄人篱下。
卢碧茜移开目光。缓声道:“说起来。凤仙今日本也想来,但她伯父突然抵达德庄,近日以来。对她看管甚严,且突增添了许多事情让她修习,她每日忙到半夜,累得不行,实在没有多余的时间和精力,这才怠慢了这边。她让我一定跟你说声,下次见面,一定补偿你。”
“说什么补偿不补偿的,她别累坏了就好。”田蜜不在意的笑道。
卢碧茜眼里却有丝隐忧,她眉宇间凝着几分轻愁,迟疑道:“不知是否是我想多了,总觉得他伯父放下公务前来德庄,又突然安排那么教导嬷嬷给她,有些非同寻常。那些教导嬷嬷我都见过,比之世家千金身旁的嬷嬷也分毫不逊色。看起来,王知县,似乎并不只是想培养一个大家闺秀……”
田蜜凝了凝眉,心中微沉。
卢碧茜出身世家大族,什么阵仗没见过?她说超出了规格,那就一定不寻常了。
超出世家的规格,那岂不是……
田蜜诧异的瞪大了眼,她与卢碧茜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里看到了自己的猜测,以及担忧。
“难怪凤仙到德庄后就一直借住在税监阮天德那里,原来王知县打的竟是这个主意。”田蜜恍然。
阮天德曾是宫中的公公,后又担任德庄税监要职,这皇城后宫,自然都有些门路。
想要麻雀变凤凰,王知县的胃口真是不小。
只是,王凤仙喜欢的人,一直都是林微雅啊。
田蜜迟疑的问道:“如此,凤仙她知道吗?”
卢碧茜摇了摇头,道:“我也不知道。”
气氛一时沉默了下来,卢碧茜站了会儿,便告辞道:“先生放心,回去之后,我会照看好凤仙的。”
“嗯。”田蜜应了声,便送卢碧茜出门,到了后院门前,她掩下思绪,微笑着道:“碧茜若是住厌烦了,无论何时,来找我便是,寒舍虽然不大,但添一个姑娘家,倒不是什么难事。”
卢碧茜唇角轻抿了抿,有微弱笑意,她轻声应:“好。”
临踏入马车前,卢碧茜身体迟疑了下,又回过头来,轻声问田蜜:“子桑姑娘,她会如何?”
“若是证据确凿,应该难逃一死吧。”田蜜回道。
卢碧茜顿了顿,点了点头,俯身入了车厢,在车厢中坐下后,她目光有些怔怔。
子桑做事固然干净利落,但要完全抹去的自己的过去,却是不可能的。例如,她府中厨子善做东楚菜式,她府中花园有许多东楚名花,她书房之中不乏东楚古籍孤本,风吹过面纱会在她脸上凸显出深刻轮廓,她也曾说扶桑千里随主……这些细枝末节,实在太多太多了,若是有心,必能发现。
通过这段时间的查证,她也知道父亲确实是有罪,但父亲有罪,父亲已伏法,而子桑云,不能够独善其身。
卢碧茜缓缓闭了眼睛,她揪了揪沉闷的胸口,抿紧了唇。
还有,她明明早知道父亲已经偏离了正规,却没能阻止这结局,她亦不能原谅自己。
是钻牛角尖也好,是诚然如此也好,便让她用余生来赎罪吧,否则,又当以何存世?
卢碧茜的马车已消失在街角,田蜜仍旧怔怔的看着那个方向,目光中有掩不住的愁绪。
宣衡不知何时来到了她身旁,他看了一眼她所看的方向后,轻声宽慰道:“有卢小姐在,想必不会出什么事。若真是出了卢小姐也解决不了的事,你便是再担忧,也鞭长莫及。”
田蜜听这话,不由移过眼来他,疑惑道:“你也知道?哦,对了,碧茜和潜大人同住一府,个中缘由,潜大人自是知之甚详的。那么,是真的吗?宣衡。王知县真的要利用他亲侄女来攀龙附凤?”
宣衡漆黑的眸子看着远处街巷。点头道:“富华知县王成本就是贪得无厌之辈,他那样的人,做什么事不是为着获利?他数年来花费不少钱财与心思在这个侄女身上,不就是想借她水涨船高吗?如今有这一步登天的机会。他又岂会错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