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缕不敢抬起手来遮挡,只极力的扭脸躲避着苏霏漠的指甲。可惜,事发突然,一上来就叫苏霏漠占了先机,哪里躲得了。只片刻,那些仆使、小婢一个个吓得抖衣乱颤;娄护卫、许妪只在一旁口内乱喊,却不敢上前拉扯;冯氏被吓的目瞪口呆,脸色苍白的呆愣在一旁;而屋里剩下有资格劝阻的,都镇静的袖手旁观。
康氏看时候差不多了,这才咳了一声。苏霏漠看着翠缕那张脸,再无一处完好的地方,这才施施然的收了手。
翠缕顶着一张姹紫嫣红,再无一处完好地方的脸,再看京里来的那些人的脸色,也好不到哪里去,一个个青白交错。好一场热闹,一时间声色俱全。
宝珠最先反应过来,上前一步,躬身,道:“请娘子赎罪,娘子有事,婢子本应服其劳,怎么能让娘子动手,仔细手疼。”
苏霏漠淡笑道:“无妨。”把底下那句:自己动手才格外痛快,隐下没说。
苏霏漠心情舒畅,一边接过宝珠递上来的帕子,把手细细的擦拭一遍。
宝珠平静的退到一旁。刚才娘子的行为,在外人眼里是了不得的大事。漫说此举出现在世家小娘身上极是不妥,就是这田庄里的仆妇,也没有几个能这般凶悍的。可于宝珠来说,虽然意外却并不震惊。娘子最近行事和以前确实不同了。人还是那个人,模样还是那个模样,却说不清是哪里有了变化。
苏霏漠把翠缕挠了个满脸开花,看着翠缕那张伤痕交错的脸,心里的那股火下去不少。她也非常奇怪,刚才见着翠缕,竟有一种仇人见面分外眼红的感觉。心里的那股火,怎么也按耐不下去。原本只是想甩翠缕两个耳刮子,算是为阿娘讨还公道前的一点利息添头。打完之后,却鬼使神差一般,下手抓花了她的脸。这样的举动所为何来,苏霏漠不知道,此时却也无心深究。
苏霏漠今日的行止,一是震惊了所有在场的人。谁也没有想到苏霏漠先是亲自动手,后又暴起伤人。这几天,从素芳斋传出来的一些流言,说娘子落水后性情大变,也有一些打烂的器皿被悄悄的拾掇出来。但是,谁也没有亲眼得见。今日在场的这些仆使、侍婢们,此时却暗自嘀咕,传言果然不虚。
二是打了冯氏等人一个措手不及,搅乱了她们的安排。她们真正要对付的人——康氏,如今不显山不漏水的,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做,完全看不出深浅。一个垂髫之年的小女娘,就把她们弄的应接不暇、手忙脚乱。
半晌,冯氏怒道:“你,你这是干什么,小小年纪就学会撒泼,居然还学会了动手!”
苏霏漠曼声道:“四婶这可说差了。‘民告官,奴告主。’自古以来,圣人都是不赞成的。古语有云:‘奴告主反,此弊事也。’”
“大周朝政令清明,律法昭昭。上了京兆尹的公堂上,这告主的奴婢,无论对错都要先打五十大板的。我这么做,只是按照咱们大周朝的律法行事,也是在彰显咱们苏府是有规矩的人家。否则以后人人都要学这犯上作乱、目中无人的奴婢。到那时,苏府还有何规矩可讲,岂不是要大乱了。四婶虽不曾执掌过家事,这个道理想必不会不懂。”
“话是这样说,奴婢有错,也不该六娘子亲自动手。六娘一个千金万贵的小娘子,今日这般鲁莽的行为,若传扬出去,岂不是影响闺阁清誉。”
苏霏漠心下嗤笑。自己这个千金万贵的小娘子,可是个有名无实的。论出身她是有的,论家教确实无。她可没上过苏府那对外羡煞人的族学,不止如此,苏霏漠还要为康氏的医药奔波。以往,苏霏漠每次偷溜出府,除了采草药之外,便是混迹于闾里、坊间。
当初,苏霏漠混迹于坊间之时,什么泼悍女子没见过,连当街追打郎君的娘子也不算十分出奇。所以在苏霏漠的心里,亲手教训一个奴婢,也算不得是有**份的行止。和一般的世家贵女比起来,苏霏漠还真的亲眼见识过,几桩“上不得台盘”的大事。
苏霏漠在许妪等人眼里见到毫不掩饰的鄙夷,却也没放在心上。因为她知道,无论她怎么做,在这些人眼里,她的行止都和那些贤淑文雅的贵女,相差十万八千里,她已经是个粗坯。
此时,就连刚才面对困局,仍是一脸平静、端凝之色的康氏,眼中也带着几分忧虑的看着苏霏漠。和其他人惊恐、鄙夷的神色不同,康氏想着,也许不该让苏霏漠留下来。
缓过一口气,冯氏道:“六娘刚才还说,自己没有受过苏府一星半点的教养。没有受过苏府的教养,是如何知道大周朝的律法的?”
苏霏漠故意叹了一口气,像大人对无知的孩子一般,刻意耐心道:“四婶,你这又说差了。四婶你在娘家做小娘子的时候,自然是没有受过世家养育的。但是我阿娘可不同,我阿娘可是什么都懂。我知道的这些,都是我阿娘教导我的。如今,我能这么知书达理,深明大义,完全是我阿娘的功劳。”
至于说苏霏漠是怎么知道这条大周朝的律法的,既不是康氏告之;也不是有幸听过,苏府的学堂里那些饱学之士的讲解,完全是她自食其力的结果。是她去自己的父亲,苏潜、苏子推的书房里,偷看书卷的一次偶然所得。
苏府堂堂正正的嫡出娘子想要读书,本来是天经地义的事,却是要偷的。隐秘大多数人去偷书看,虽然不便,但这种偷偷瞒着人的乐趣,也别有滋味。她总有自己的法子,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而用自己的力量,拿到手的东西,苏霏漠也觉得格外踏实。
冯氏暗自呸了一声,回府还给你阿娘记功,回去你们要怎么死的都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