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臣该死!老臣该死啊!”
听到年轻的天子说出那样的话,苏武心里的难受简直无法言喻。他懊悔万分,更愧疚万分,然而他又能怎样呢?他今时今日的位置,又能做些什么呢?这两方里的惭愧,两方里的无奈,加重撕扯着他那一份愿意忠诚的心。他老了!他老了啊!
刘弗陵凝着他的目光露出怜悯,那怜悯不像是因为苏武,倒像是为他自己。微眨了眨眼,他别开视线,将焦点凝在缀着南海珍珠的一排帘子上。好半晌,他才无声的叹出一口气,道:“苏翁,闲事勿提了。你这番匆忙,可是需朕帮什么忙?”
苏武浑浊的眼里已是盈满了老泪,听到这话,他蓦的想起此番目的来。忙把头抬起来,那一抬一动,两行老泪就滑了下来。他顾不上抬手去擦一擦,忙的望着刘弗陵说道:“老臣斗胆,此行确为求陛下救命。还求陛下看在老臣的份上救救绿衣的性命!”
他一边说,眼里的老泪更滚了几滴下来,头重重往地上磕着,发出一声又一声的闷响。
刘弗陵本握了一只帘子底下的一只珍珠在手里,忽的一用力,那串了珠的帘子立断了线,穿连的珍珠像脱了缰的野马,直围着刘弗陵脚边跳,跳了一会儿又四散开去,跌到苏武的眼皮子底下。
刘弗陵手里仍旧握了一枚珠子,他捏得紧,自己都察觉到自己的手心里灼灼的疼。好半晌才哑了声音问:“你说什么?”
苏武忙说:“绿衣今早遭恶徒砍伤,失血过多,现下仍昏迷不醒。医者道需得上好的千年山参下药才能救她一命。老臣实在无法,只能斗胆进宫来求陛下。
“徐安!徐安!”
刘弗陵这时才缓下来,他将手中那枚珍珠握得极紧,嗓音里带着一丝丝的嘎哑。徐安未曾听到他这样急迫的喊声,连忙推门进来。还未屈身拜见,刘弗陵已疾步走到他身侧,口中急速说道:“差人去见皇后,就说朕的意思,将那支千年山参赏于苏武!”
徐安追着跟上刘弗陵的脚步,在后急问:“县官,县官这是急着去哪里?”
刘弗陵的脚步这才慢了下来,他凝神一看,自己已站在了台基之下的石板路上。而苏武就在徐安的后面,大约是为追他,气喘吁吁的,金赏在一旁扶着他。
刘弗陵跌宕的心在看到金赏与徐安疑惑莫名的面孔时稍稍冷静下来,他将手里的那枚珠子揣了揣,不着痕迹的收到身后,立直了身子对苏武说道:“苏翁,你既身体不好,应当速速回去休息。太医署的人你只管用,再有什么,让徐安来向朕要。”
他说着,侧头看了一眼徐安,眉头一横:“你还不快去!拿了山参就跟苏翁出宫!”
他眼睛似乎是有些微血丝,像是血丝,徐安被一喝,抖了一下,眼珠子往下一颤,未瞧得仔细。忙躬身答应,小步极快的往椒房殿去。
金赏扶着苏武走到刘弗陵跟前,苏武满目含泪,又要跪下,刘弗陵伸手扶住他,面色有点发白。他半晌未说话,末了才低声道:“救活她。”
说罢,他转身,朝着一个方向匆匆走去,金赏望了望苏武,苏武点头,金赏便微微一点头,赶忙跟上了刘弗陵。
他们一路往西,走在前头的刘弗陵并没有目的,他步子不若平日那样稳当,显得有一些凌乱。金赏一步一行跟在他后面,虽一句话未说,心里却是打翻了百味瓶。
他们跟在皇帝身边的几个贴心人没有猜不出来的。皇帝册封皇后这么多年,汉宫中也不乏年轻、面容姣好的女子,霍光虽一心想要皇后得宠,然而皇后年岁毕竟还好,倘若皇帝当真看了哪一个,想要宠幸哪一个,他除了背后做些动作,皇帝临幸哪一个女子,他还管不得。然而,除了之前的周阳氏,皇帝未曾与哪一个女子亲近过。
说到周阳氏,金赏眼眸暗了暗。如若不是鄂邑长公主一手安排,皇帝亦不可能会宠幸那位姿容算不得出色的女子。
眼前的天子,并不是一个会随意对女子上心的人。然而那位突然凭空出现的李绿衣,他们至今仍旧摸不清楚她底细的李绿衣,却是让他们的县官动了心思……这不知究竟算是福还是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