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的京城,妖魔发动了又一波攻势。这一次不像前面几次一般稍加试探后便退回,而是气势汹汹地大批扑上,看起来是动了真格。城墙上下火焰熊熊,杀声震天。
一名士兵被妖术师发出的术法击中,尸体自城墙上像断了线的风筝般跌落下来,随即便被数只寄生妖踩在脚下,以之为弹跳点一跃攀援上了城墙外壁,而那具尸体便歪曲着躺在了众多的尸骸上,成为了它们中的一员。
激烈的厮杀中,无人注意到层层叠叠的尸堆微微颤动了一下。一只皮包骨头的手从中伸出,四处摸索一下,一把抓住士兵的尸体,将它缓缓拖入了尸堆中,直至完全消失不见。
尸堆上,是生灵的战场。尸堆下,是死灵的盛宴。
用餐完毕后,它从尸体的胸腔里抬起头。经过不断的进食,现在它已经不再是刚苏醒时那般白骨裹着一团烂肉的模样。虽然苍白瘦弱,但是确实存在的肌肉和皮肤完整地覆盖包裹了原本露在外面的白骨。凌乱的长发污浊不堪,但其下的面容也恢复了人类的模样。只是粘着满面的血肉残屑,颇为可怖。
那种让人发狂的饥饿感暂时消失了,它停滞的思维似乎稍微灵活了一些。不太舒服地活动了一□体,它想要离开这挤挤挨挨的尸堆。
凝滞的黑色眼睛向上看了看,和一具死不瞑目的妖魔尸体看了个眼对眼。它转动了一下眼球,听着外面吵吵闹闹的声音和大地的震颤。
直觉告诉它,现在出去不是个好主意。
于是它伏下来,耐心等待着外面的喧嚣消失,重归寂静。
不知过了多久,确认外面安静下来后,它开始向上攀爬,这动作它已经做得很熟练了,于是爬的也很快。
推开最后一具挡路的尸体,一轮月亮映在了它始终大张着的眼睛中。
摇摇晃晃地站起身,它站在层层的尸堆上,咯吱咯吱扭动僵硬的脖子四处看了看,选定了一个方向,抬脚准备走过去。
头上突然亮了一些,一个压低了的声音喊着:“喂,快过来!”
它咯吱咯吱地抬起头,城墙上探出着一颗人头,旁边伸出一只胳膊擎着火把,正把另一只手掌举在嘴边鬼鬼祟祟地向它叫着:“别发愣啊!赶紧的,快过来!”紧接着城墙上晃晃悠悠地垂下来了一根绳子。
它看看那个急吼吼向它招手的人类,看看那根绳子,走了过去抓住它,咯吱咯吱地两手轮换着抓住麻绳,在墙上咯吱咯吱地蹬了几下,没等墙上的人使力把绳子拉上去,就已经攀上了墙头。
那正蹬着城墙努力向后拉绳子的士兵眼一花,面前就多了一张血肉模糊的脸,死气沉沉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在这样近的距离里,他甚至能看清对方脸颊旁晃晃悠悠要掉不掉的小半截肠子。再加上手中的绳子一下子失去了牵拽的重量,不由得大叫一声“娘诶!”,向后重重摔了一个屁股墩,顿时疼得龇牙咧嘴。
“怎么了?!”另一个本来正靠在一旁打盹,一边手臂上胡乱缠着渗血的绷带,高高壮壮的士兵一跃而起,冲过来问。
那士兵牙齿打战,一个劲向后挪,指着它说不出话来。
高高壮壮的士兵探头看看,惊了一下。顺手抄起一边的火把凑过来,再定睛一看,这才“嗨”了一声拍拍它的肩,说:“你莫见怪,他是眼花了。”
随即他扭头和地上那士兵说:“怕什么,是人。这都是在底下沾上的。”说着粗粝的手指还伸过去,从它脸上摘下了那半截晃悠的肠子,顺手扔到一边。
地上那名士兵眼睁睁看着,“咕咚”咽了好大一声,强撑着才没被吓晕过去。
“走,我带你去洗把脸。”那健壮的士兵用没受伤的一边胳膊自来熟地揽上它的肩,说着还捏了捏它的肩膀,感慨道,“可怜的,这么瘦。也亏你能在刚才那么乱的战斗里活下来,啧啧。”
它被他带着走着,咯吱咯吱地扭过头看看那随着说话一上一下滑动的喉结,视线下落在那只渗血的胳膊上,翕动了一下鼻翼。
虽然还不饿,不过好想吃。
士兵说了一阵听它没反应,扭头看看,正好看到它的视线。于是大力拍了拍它的肩,说:“莫怕,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哦对,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我看你是个命硬的。”说着站住了,往下按它的脑袋,说,“低头。”把脑袋咯吱咯吱按成了九十度角。
他们已经走下了城墙,角落里有一口井。士兵过去井边单手轻松地提出了水桶,舀出一瓢水来,走过来哗啦哗啦浇在它脑袋上。
它咯吱咯吱地抬起头,水流蜿蜒而下,冲走了血迹和肉末,丝丝缕缕贴在脸上的乌黑的长发间,露出惨白色的皮肤来。
城墙上有人向这边喊了一声,士兵高声应着“来了!”,一边将水瓢塞到它手里,说:“你自己洗洗吧。一会抓紧时间睡一觉,鬼知道那帮狗崽子什么时候又来。”咳了一声,向旁边吐出一口痰,咒骂了一句。
城墙上又喊了一声,士兵高声应着“来了!”,拍拍它的肩,说:“现在这兵荒马乱的,能活着见面也是缘分,我看你这衣服也挺破了,分条布带给我吧,也沾沾你的好运气。”说着顺手从那脏得看不出原色的破布衣服上扯下来一条绕在手腕上,说,“回头砍死那帮狗崽子,咱要是还活着,我请你喝酒。”
城墙上骂骂咧咧地再次喊了一声,士兵大吼一声“来了!!!”,和它说:“得,走了,好好休息,瞧这手凉的。”说着感慨地摇摇头,转身大步跑上了城墙。
它用僵硬的手指握着水瓢站在那里。凉水顺着它的脖颈钻进衣服,流过同样冰冷的胸口。它咯吱咯吱地扭头,看到井边的水桶,便走过去,探头朝里面看。
月亮下,桶里的水被风吹得微微泛起涟漪。明明是昏暗的环境,在它的眼中却是纤毫毕现。它看着水里照出来的那张脸,觉得有点印象,于是努力转动脑子回忆起来。
它咯吱咯吱地直起身,张开毫无血色的唇,嘶哑的声音遵循记忆中的发音,慢慢念道:“叶……”
“叶牧?”一个女声惊疑不定地唤道。
它怔怔地扭过头,脖子发出咯啦一声,似乎扭到了,不过它没有痛感,所以也没什么影响。那双黑沉沉的眸子中,映照出罗迎一袭白衣的倩丽身影。
此时的月亮从薄薄的云雾后钻了出来,一时间月光格外的明亮。明亮的月光下,它站在那里,和罗迎对视了一瞬后,突然转过身,拔腿就跑。因为转身太急,脖子又咯啦一声被正了过来。
它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跑,但可以确定的是,它不想见到这个女人。
看到她,会让它觉得很难受。和挤在尸堆里不同的另一种难受。
罗迎下意识地追了上去,但对方越跑越快,渐渐地竟然开始慢慢拉开了距离。念及要尽快告诉简临的那份情报,她只得生生地停下了脚步,转而快步走回去,但脑中仍止不住地回想着刚刚在月光下看到的那张脸孔。
收集情报是七杀殿的基本功,她十分确信自己没有认错人。那张被乌黑的头发半遮住的面孔,的确是叶牧的脸没错。
但是现在想来那人的身形过于瘦削了,除非用药,不然一个人即使不吃不喝,也很难在短短几日内消瘦如斯。惊鸿一瞥间无法确定对方是否是易过容,但无论是哪一种情况,都意味着未知的变数。
希望不会造成麻烦。现在的京城,内忧外患已经够多了。
想及那份又一支数目可观的妖魔大军正在前来京城的情报,罗迎在心中叹了口气。
此时它跑到了一条小巷中,察觉罗迎没再追来后,慢慢停下了脚步。
它自言自语地念道:“叶……牧?”
叶牧在睡梦中打了个喷嚏。叶茗咕哝一声,闭着眼睛伸出小手安慰地拍拍他。一大一小头靠头睡得很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