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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六十五章 会盟啊,它就是一个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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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六十五章 会盟啊,它就是一个坑

子皙当然知道这种礼节的意味,但他拒绝伸手。喘息了半天,他陡然发出一声声嘶力竭的呐喊:“楚虽三户,亡晋必楚。”

在场的晋国卿大夫,以及联军将领纷纷站了起来,大声喝斥楚国使者,中行吴更是按剑大喊:“那么,灭此朝食!”

赵武平静的一笑:“签约吧,你可以把这八个字书写在盟约的背后……哦,这句话杀气腾腾的,最适合用朱红色的丹砂书写,我准许你用丹砂书写这八个字,在盟书的背后。”

这叫“背书”。这份盟约的背书是:楚虽三户,亡晋必楚。

赵武说的细声细气,联军将领们众愕然,子皙也很愕然。他不知道该如何评价赵武这种举动。

是出于大度?出于广博的胸怀?还是出于蔑视,出于纯粹的挑衅?

子皙深深吸了口气,用平静的语调询问:“贵方主持签订盟约的是谁?”

赵武笑了——子皙还这是想拖延时间,但赵武显得极不耐烦:“没错,我方如果由我签约的话,你的级别显然不够,快回去喊你们的令尹子围,我相信,他现在正焦急的等在城门口,等待你谈判的结果。哈哈,如今天色还早,你来得及召唤公子围过来……顺便,也把我要的风胡子后代以及风胡子的徒子徒孙,一起带过来。”

子皙犹豫了许久,终于决定,这样麻烦的事情,还是让哥哥出面吧。

子围(公子围)在城门口接获消息,赶紧命令楚军:全军将士外罩软衣、内穿甲胄前去草签盟约,随时准备战斗!

太宰伯州犁闻讯大惊,赶紧阻止试图子围,面对伯州犁的劝说,子围慢悠悠解释:“如果可以全歼这些晋国人,杀死赵武,晋国必然元气大伤,有什么不好?”

伯州犁强烈反对:“我们会合诸侯,却不以信义待人,这怎么行?诸侯是期望楚国人恪守信义,这才过来要求结盟的。背信弃义,就等于抛弃了令诸侯信任、顺服的法宝啊!”

子围不以为然:“楚、晋两国之间不讲信义、‘尔虞我诈’已经很久了,大家都是唯利是图罢了。只要对楚国有利我就干,要信义有什么用?!”

伯州犁大失所望,退下后对人说:“令尹大概要篡位了,当然,他也活不了三年了!只为了得逞自己的意愿,他可以轻易抛弃信义,这么做,虽然一时可以得逞所愿?但意愿靠言语来发出,言语一出口,就要以信用来保障;有了信用,意愿才能实现。

意愿、言语、信用三个要素相互关联,三位一体,一个人才能立足。丢弃了信义,如何三位一体,如何活得过三年?!”

伯州犁说的这话,秉承的是神秘主义观念,是巫术所产生的一种特有的文化现象。在神秘主义看来,作为图腾崇拜物之一的象形文字,本身就具有一种神秘的魔力,这种文字魔力可以让顺应它的人得到好处,触犯它的人或违背它的人受到惩罚。而意愿用语言表达,也受它的约束,比如“八”与“发”谐音,那么“八”就能带来“发”;送“钟”谐送“终”,“伞”谐“散”,因而是需严格忌讳的。

神秘主义的顶峰是老子所著“道德经”,他说的是“道可道,非常道”——人世间的一切都是“不可知”的,都是神秘的,如果非要确切的定义某件事物,那就是触犯了神灵的忌讳,必将受到神灵(天道)的惩罚。

可惜赵武不相信神秘主义,他出身于数字化的时代,相信万事万物都是可以探索的,可以被破解的,可以被度量的。

伯州犁说的那番话并没有影响到赵武的计划,公子围抵达之后,赵武甚至不屑与对方交谈,只是频频的催促:“快点快点,天色不早了,我还要赶路。”

公子围昂然询问:“谁先誓盟?”

按照春秋规则,最先盟誓的人是当然的盟主,公子围还想纠缠于盟约的细节,但赵武很不耐烦,他冲郑国的子产点点头,催促说:“你来解释给他听——只是一份草签盟约而已,闹什么闹。”

子产是谁?当晋国霸气如日中天的时候,他像训儿子一样训示先元帅范匄。

人范匄当初因为齐国的使臣高厚跳的舞蹈不符合他的心愿,就敢跳出来大声指责,并当做战争理由,发动对齐国的全面侵略。正是这样一个霸气凛然,咄咄逼人的“晋国第二才子”,子产训起来,仿佛训导自己不听话的学生。

而如今的楚国算什么?联军一战再战,楚国一败再败,联军的大部队堵在楚国国都之下都数个月了,连楚国使臣进出自己的楚国国都,都要接受联军的搜身检查,在这种情况下,公子围的倔强算个什么?

子产用看土豹子一样的眼神看着公子围,嘴角中讥讽的微笑仿佛在说:蛮夷就是蛮夷。

他语调平和,但公子围听的如芒刺在背:“楚国大概百多年没有参加会盟了,所以对会盟的程序不太了解,让我解释给你听……会盟啊,它就是一个坑——大家首先要挖一个坑,在坑中埋上盟誓与祭品。那个坑必须方方正正,所以称之为‘方明’……”

子产说的兴致勃勃,赵武在一旁不停催促:“简短点,简短点,你再拖沓,我今天就无法动身了。”

公子围让子产的疲劳轰炸弄得很窘困,在子产面前,他仿佛回到了幼年时代,公子围仿佛记得,即使幼年时代,他面对父亲的拷问,也没有如此汗流浃背。

尴尬至极的公子围连忙转移话题,问:“听说伯国允许我们在盟约背面书写数个大字,你们的丹砂准备好了吗?”

赵武拍拍手,长出一口气:“总算完了,快点端上丹砂来,拿笔来,让我先签署盟约……只是一份草约而已,有什么可争论的?”

联军统帅们都嘿嘿笑了——按赵武原先说的,楚国人要争,应该早早的争论,都兵临城下了,一份“城下之盟”还有什么好争论的,无非是别人让你举手、你举手;别人让你拥护,你拥护,别人让你签字……那,公子围就签字呗。

盟约是书写在一份羊皮卷上的,这份羊皮卷用了整张羊皮,经过精心鞣制,羊皮表面涂抹了白砂作为书写的材料。

盟约很冗长,很繁琐,不过,大家都没在意盟约说的什么,重要的是形式,重要的是:楚国认可了“城下之盟”的待遇。

仿佛,真实的历史上,第二次弭兵大会的盟约也没有公之于众——眼前这番历史,倒是与真实的历史产生了奇妙的重合。

公子围签署的名字在赵武之下,而后,是齐国执政庆封作为监督盟约的监誓人附属签字,鲁国、宋国国君是公爵,这两国的代表签名紧随其后,然后是春秋第一霸主郑国……

楚国方面,现在没有其它的附庸国副属了——都被兵临城下了,他的附庸国们当然不会出现了。但这没关系,楚国令尹把那些附庸国的利益都“代表”了,公子围直接代表附庸国的执政签署……不一会儿,盟约终于签署完毕。

这还没有完。

盟约是制作成卷轴半卷起来的,底下留了个人签署名字的空位,它现在卷着,上面写的具体内容,并没有展开让大家看。此时,当大家签名完毕后,赵武下令:“展开来,把盟约展开来,送上丹砂,让楚国人在背面书写。”

卷轴很长,公子围阴沉着脸,饱蘸丹砂,在盟约的背面书写了八个殷红的大字:“楚虽三户,亡晋必楚!”

字,书写完了,晋国的侍从官殷勤的在字迹上撒上细白的沙子。此时他们掺沙子的作用,在于吸去多余的墨迹,以便字迹能更快的干燥。等这些沙子均匀的洒在盟书的背后,几名侍者上前,轻轻的抖动着盟书,抖落那些字面的沙子,令八个殷红的大字展露出来,赵武命令侍者将这八个大字展示给楚晋国的卿大夫,展示给晋国的中级军官,以及联军统帅:“看看这八个大字,把这八个字记在心里,要时刻提醒自己:有个劲敌正站在我们旁边,时刻等待着我们的失败,晋国人,警惕啊!”

公子围绝望了,他本想通过这句巫咒般的誓言,用心理暗示术摧残联军的信心,但没想到赵武却用来激励自己的士卒,让他们对楚国保持警惕。

在古代,“兵”这个词既是指兵器,又泛指武备,还可以是战争,同时也是指士兵,四层意思相互递进又相互替代。

孟子谈到战争时曾说:“内无法家弼士,外无敌国外患者,国恒忘。”——人类乃至动物社会,战争根本就是不可或缺的“国家社交”要素,不但有其优胜劣汰的正面意义,而且根本不可能彻底消除。

和平固然美好而珍贵,但真实的历史上,正因为各国弭兵,敌国外患的威胁减弱,大约20年后,各个诸侯国纷纷掀起了内部动荡的波澜,此起彼伏,不可终日。

孟子所说的话,其实是对士燮所说的话的继承。士燮曾说过,做为一个国家,不可能没有外部的敌人,一个国家只有时刻替自己寻找敌人,才能凝结内部力量对外拓展,否则他们将陷于内斗。

士燮的主张,再加上赵武的战略缓冲区理论,那就是完整版的“门罗主义”。而门罗这位战争贩子所提出的:不断寻找外敌,以及建立战略缓冲带的思想,其实春秋人早已经提出了,但后来,人们对这一主张又都遗忘了,甚至包括原本门罗所阐述的战略观点,也被人刻意遗忘,现在中国人想起门罗,只是记起门罗提出的“现实手段”:胡萝卜加大棒。

且让门罗主义见鬼去吧,赵武的横空出世,使得综合士燮与赵武主张的晋国,现在有了完整的国家战略观念。这次战争中,赵武完美的构建了自己的南部战略缓冲带,忠实盟友郑国与宋国的强大,使得晋国能够依靠这两国的力量,彻底屏蔽来自南方的隐患。

盟约的签署意味着战略目标的实现,赵武心中很快乐,他毫不在意公子围的威胁,相反,他还把公子围的威胁当做一种警告,用来提醒晋国人永远保持警惕……

在场的各国卿大夫看到赵武的行为,他们感慨的无以复加,不知道该如何评价赵武的这番举动。

说赵武胸怀博大,根本不介意楚国人的威胁吧?但他最后让侍者高举着楚国人书写的八个大字,绕场展示一周,那时候赵武眼中分明透露着浓重的轻蔑,那股轻蔑姿态几乎要流淌下来,不仅联军统帅感觉到了,连楚国人也感觉到了。

不提楚国人怎么沮丧的走出晋国的军营——曾经的超级大国,现在已经无关精要的。随后,赵武命令从人收起盟约,下令:“全军开拔!”

早已急不可耐的联军们开始逐步撤退了,最先出发的是鲁国的军队,齐国的军队尾随其后,然后是卫国的军队,再然后是诸侯小国的军队。

等到他们都出营后,晋国的军队动了,由赵武带领晋国先驱鱼贯出营,整个队伍的后卫是宋国与郑国的军队。

中行吴与范鞅送走赵武后,两人回到军营才发现,赵氏家臣东郭离并没有随大军撤退,他依旧在军营忙碌着,见到他,中行吴诧异的问:“你怎么不走?”

东郭离露齿一笑:“元帅之前说要修建一座令楚国人印象深刻的建筑,那所谓的‘塔吊’,是糊弄其他联军统帅的,元帅真实的想法是,打算在江边修建一座巨型神灵雕像,这座雕像将兼做灯塔的用途,它将俯视郢都,作为盟约监督的神灵,以便让楚国彻底畏惧。”

中行吴耸耸肩,说:“盟约已经草签了,剩下就是双方商议盟誓的地点,以及盟誓的细节了。既然双方已经签署了盟约,我们明天不免要开放楚都的封锁……既然你打算在江边修建灯塔,不如我们明天就撤到江边,大军沿你的建筑工地扎营,你看如何?”

东郭离点点头:“在江边扎营,恰好可以方便我们沿江输送补给物资,但这样一来,楚国的都城就少了监控人员,我们扎下的这座大营不免要废弃了,不如,下军佐将军队分做两支,以小部队驻扎在郢都城下,大部队则退往江边,才是稳妥的处置办法。”

中行吴点点头:“东郭离,你虽然是个商人,但对军事也很在行啊……你的建议很好,不过,与其在郢都城下只驻扎一支小部队,不如将兵力平均分配,以便彼此呼应——范鞅,你和列国联军分别立营于郢都城下,我带领大部队驻扎江边。如果你们这里受到攻击,可以点燃烽火,以便我随时救援。”

所谓联军,就是各国派来的杂牌部队,他们将与晋国部队联手监控楚国都城,直到双方正式缔约完成——这也是“城下之盟”应该走的仪式。

范鞅立刻响应:“没错,这座大营现在对我们来说太空旷了,不如我与联军分别在这座大营左右扎下两个稍小的营盘,而这座营房干脆就出售给商人吧——咱今后的辎重物资全靠商人们承运,此时讨好他们一下,至少能让我们过的舒服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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